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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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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9 章

長夜漫漫, 無論如何相勸,裴瞬都不肯離開,就那樣蜷伏在她身側, 因為膽怯,甚至不敢緊挨著她。

萬籟俱寂之中,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,最為珍重的人,明明還與自己同床共枕, 卻已經與世長辭,這種感觸過於折磨, 以至於他在一夜間變得頹廢不已, 眼窩深陷、胡須徒長。

承安進來瞧見倒嚇了一跳,顫聲叫了聲王爺, 一時竟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。

他沒應聲,有些無所適從地朝外張望一眼, 本就粗糲的聲音愈發嘶啞:“天亮了?”

“是, 王爺節哀。”承安頓了頓, 躬身去扶他起來, 不忍道:“王爺,咱們真該動身了,再拖下去, 只怕要出事兒,您前幾日命人傳信給裴良,現在他大約已經收到信了,只等著您去重振軍心呢, 咱們手上還有兵馬在,不怕沒有重頭來過的機會, 況且姑娘已經過世,也要盡快準備……”

他沒狠下心說完剩下的話,裴瞬心裏明白,毫無生機的雙目生出些波瀾,低聲喃喃:“不能將她安葬在這裏,人生地不熟的,尋不到親人,只怕她將來要怪罪我。”

承安說不怕,“不如命人將姑娘帶回京城,同她父母一起安葬到屏山。”

他連連搖頭,“她是我裴家的人,理應入我裴家的陵。”

說來說去,又繞到承安最開始說的話,他們現在理應盡快趕往懸北關,只有最後取勝於皇帝,才有入陵的後話,否則他們裴家是謀反的逆臣,哪裏還有墳墓?

可他還有執念,死活舍不得離開她,他不敢想她被葬於地下的場景,只當他自私,若是可以,他真想長留住她。

承安已經等不及,一寸奈花花根只有一日的效用,再這樣往下拖,只怕她要醒過來,沒辦法,只能接著勸道:“王爺被磋磨成這樣,眼看著狼狽的很,姑娘若是瞧見,恐怕得嚇著,不如您先去盥洗。”

他已經有些不大清醒,但聽見承安說會嚇著她,忙點頭應下,任由人攙扶他出去。

床榻上熟睡的面容依舊沈靜,她並非依靠光艷贏得盛貌的美人,即使寂若死灰,自有弱骨纖形的美態。

承安羞愧地不敢看她,“姑娘,是承安對不住您,待王爺事成,我自會向您請罪,若是您扛不住……我給您償命,來世我給您當牛做馬。”

回應他的只有沈默,他咬了咬牙,將兩寸碾碎的奈花花根就水灌到她嘴裏。

裴瞬盥洗完重又躺回姜漣身邊,滴水未進,底下人拿他沒辦法,暗中商討別的法子。

然而變故突生,在城外探路的人急匆匆來傳信:“王爺,大事不好了,皇上親自率人追上來了,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此處。”

裴瞬微微發怔,醒過神來的第一反應,竟是去抱身側的姜漣。

“王爺。”承安心急如焚,“咱們不能再耽擱了,理應立即動身才是。”

他緩緩應好,到底是想起了身上的重擔,但經過一夜的冷靜,似乎還未完全接受她已經逝去的事實,將她橫抱在懷中,有要帶她一同離開的意思。

承安攔住他,“王爺,姑娘已經去了,咱們到懸北關要在路上耽擱七八日,難道您要讓姑娘死了也跟著奔波,死了也不得安生嗎?”

他定定看著承安,嘴唇翕動:“我決不能把她留在這兒,她自己在這兒,誰能護著她?況且等小皇帝找上來,會把她帶走的,我不能……我不能叫別人帶走她。”

承安長呼一口氣,冒著惹他動怒的危險回應:“如果是皇上將姑娘帶走,起碼還能好好安置姑娘,若是咱們帶走,要麽將她葬在荒郊野外,要麽耗在路上看著她屍身腐爛,難道王爺真的還要像姑娘說的那般,永遠毫無顧忌對待她?王爺應該明白的,姑娘最後想的,必然是能回到父母跟前,王爺何不成全她?”

不愧是自小跟在他身邊的人,太了解他的痛處,幾句話說得他失魂喪魄,他垂下手,那顆不甘的心隨著她一點點墜下去,直到徹底失去所有生機,再揚起面時,整張臉已經被淚水沾濕。

承安沒敢再催促,只聽他的嗚咽聲越來越大,最後演變成撕心裂肺的哭喊,他真是大錯特錯,直到她死,他想的還是只有自己,既想完成大業,又要滿足一腔私欲。

他俯下身碰了碰她的額頭,泣不成聲:“別怪我,我不是存心要舍下你,只是不能再帶上你,但是我的心裏永遠念著你,我永遠只有你。”

他最後望她一眼,試圖將這一幕永遠記在心中,他害死了她,連為她安葬的機會都沒有。

銀月和林同裳昨夜就被攔在外頭,雖知道狀況,卻不曾進去瞧過一眼,銀月雙目紅腫,儼然是哭了一夜,看見裴瞬出來,舍命往裏頭沖,底下人還想攔她,卻被裴瞬擺手止住,“容她進去見見她家姑娘吧。”

隨後便是銀月沖進去後一聲淒厲的“姑娘”,林同裳渾身一震,不由也垂下淚來,她雙手扶在門框上,到底是沒有鼓起勇氣進去,她夫君的死給她帶來過太大的沖擊,她不敢再面對任何生離死別。

裴瞬定了定神,耗費了太多的心神,這會兒已經是有氣無力,“我們要動身去懸北關,你還隨我們同去嗎?”

林同裳沒有猶豫,徑直上了馬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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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尋到郎中這兒,已經是半個時辰後,他聽那郎中說了個大概,被引進內屋時,腿都在打戰,還是由梁進牢牢攙著,才不致跌倒在地。

進屋遠遠望見躺在床榻上的人,一點兒動靜也沒有,連日的期盼一剎落空,他頓時肝腸寸斷,再也撐不住,竟生生吐出一口鮮血來。

梁進驚慌失措,忙扶住他,扯著嗓子叫主子,“您可別這樣,身上還帶著傷呢。”

他沒有任何知覺,擡手抹去嘴角血跡,甩開梁進獨自上前,他不敢碰她,怕自己會驚擾她,手指停留在簾帳上,勉強自己露出笑臉面對她,語氣輕柔:“這是怎麽了?先前離宮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?”

說著,聲音已經變得哽咽,但不知怎麽地,一顆眼淚也不曾流下來,他惶惶不安,伸手去摸自己的雙眼,竟是幹涸的。

到底是他晚了一步,聽那郎中說她是昨夜過世的,或許他再早來一日,都不會是這樣的結果,也或許他不該追攝政王追得那般緊迫,這樣攝政王還會有機會給她醫治,更不會拖到病重。

梁進只當他是壓抑著,可他克制的聲音聽得人難受,出聲勸道:“主子,您別壓著,您哭出來,您哭出來啊。”

他想哭,但萬念俱灰,連帶著眼淚都流不出來了,他如何也不相信再見到她是這般光景,再也經受不住跌跪在床榻前,可他離她這般近,卻依然感受不到她的呼吸,這樣的認知簡直要了他的命。

氣斷聲吞,他的鼻中毫無征兆地流出鮮血來,有一滴正砸落到她右頰上,他顧不上捂住鼻子,手忙腳亂地擦拭她的臉。

明明只有一滴血,他卻動用整只手,唯恐她身上沾染到自己的血腥味,可是他攔不住血腥味越來越重,因為他的口、鼻皆在往外淌血。

梁進驚呼,忙喚人進來施救。

他重重喘著氣,背靠到床榻旁叫梁進。

“我的主子,您別著急,跟著一同來的太醫馬上過來。”梁進半跪著爬到他跟前,伸手想要去捂他的口鼻。

他卻推開梁進,已經幾不欲生,“若是……若是朕不成了,將我和她一同……一同葬在屏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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